※ 2017/05/17
※ Alby / Newt
※ 大學生。
＊ ＊ ＊
Alby並不想當一個脾氣暴躁的人。
他知道一件事情要能夠順利運作，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要那麼情緒化。從以前到現在，他的個性都令他吃了不少苦，無論是人際關係或者處理事情上。
他經常告訴自己要冷靜，讓理性說話，把那些躁進收進心底。可是很多時候，他還是會無法克制地被自己的臭脾氣牽著走。
他總是有很多想法，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。這件事情常常讓他感到無比挫敗，而一旦他感覺到自己搞砸時，他就會生氣。他很清楚這絕對不是好事，他也不想把過多的情緒發洩在別人身上，但是他永遠都在發完脾氣後才想到自己又一次重蹈覆轍了。
從來沒有人告訴他一個正確的溝通是什麼模樣。從小到大他老爸只會告訴他不要哭、不要抱怨、不准軟弱，要像個男人一樣──但是直到現在，他還是不懂所謂「男人」應該是什麼模樣──他唯一允許自己做的事情就是跟他吵架，然後父子倆在大吵大鬧後一起坐下來喝掉半打啤酒。那時候Alby甚至還沒成年。
他記得自己的老爸用要醉不醉的聲音，視線望著手裡的啤酒淡淡地告訴他：這才是男人該有的說話方式。
但是這些理所當然的事情在他進入青春期後全都亂了套。小學六年級之前，所有人只會當他是一個愛生氣的小孩，同儕的力量跟對事情的敏感度也不夠強烈。直到八年級後，賀爾蒙作祟的孩子開始理解到Alby是個怪胎──沒錯，他在體育跟領導方面的天分讓不少女孩傾心，可是一旦她們踏入Alby的圈子就會被他的沙塵暴掩埋。
Alby從不覺得自己待人接物的方式有什麼錯，因為一直以來他接收到的訊息都告訴他這才是正確的。不可以示弱、不可以輕易地展現情緒、要堅強、要當個硬漢，就像《玩命關頭》系列裡的Dominic Toretto或者前NBA球員Charles Barkley。
有些話沒必要說出口，只要說了就代表懦弱。當他為了新聞裡的社會案件難過時，他老爸的反應卻只有大罵加害者無恥、下流，對於受害者的處境卻隻字未提也不想討論，好像「同理」跟「體諒」比不上對人渣的辱罵來得重要。當他試圖同情受害者或罹難者時，老爸的反應就顯得平淡許多。
那些情緒不是男人該有的嗎？Alby曾經這樣想，但他沒有問。
所有應該在小時候循序漸進學會的事情在父親的壓抑下都悶進了Alby心裡，所以他只懂得怎麼怒目而視、怎麼用音量跟人談事、怎麼用吵架表達自己、怎麼用肢體語言讓對方接受自己的觀點。
根深蒂固的習慣養成之後就很難再改變了。即使在那個朋友比師長更有影響力的階段，Alby也僅僅是意識到自己跟其他人格格不入，但是距離「改善」還有很大一段距離。
直到Newt在十年級來到他的高中。
起初Alby很討厭Newt的行為舉止，特別是當他操著一口流利的英國腔時，Alby總覺得他在裝模作樣。
Newt跟他不同，他很了解該怎麼跟人相處，知道怎麼用圓滑的態度處理每一個細節，懂得用無傷大雅的玩笑化解尷尬。但是他總覺得Newt的話中帶著戲謔，甚至他笑起來的樣子都透著一絲揶揄，有時候Alby也分不清楚Newt到底是好心，還是純粹想嘲弄別人。
雖然他必須承認，Newt的確有足夠的能力這麼做──他比其他人看得更透徹，更清楚該怎麼分析一個人或一件事，對解決方法也有一套心得。不過這從來沒有阻止Alby對Newt發脾氣，而Newt也從來沒有真正跟他深交，只是相比其他同學，Newt是相對能忍受他的人。
事情是從他們住進同一間宿舍開始的。
Alby沒有跟家人以外的人討論過未來的去向，他只是照著自己的能力跟興趣申請了幾個大學的體育獎學金。他很難解釋當自己在開學第一天看到那頭金髮跟清秀的五官時，心中那股五味雜陳的感覺。Newt顯然也對這樣的巧合感到不可思議，因為那是Alby第一次看到Newt臉上露出純粹的驚訝。
「看來我們會有很多時間要待在一起了，」那是Newt回過神後的第一句話，「對吧，Alby。」
Alby只能皺起眉毛，點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。
他沒有太多跟人單獨相處的經驗，尤其是Newt這種讓他摸不著頭緒的人，但他還是試著要去習慣Newt，習慣另一個跟他截然不同的人在他身邊出沒。
Newt是個矛盾的存在。因為他會多管閒事地告訴Alby應該怎麼說話才能有效率的溝通，教他怎樣才叫論述而不是強詞奪理，或者在他又為了小事而發脾氣時替自己泡上一杯熱咖啡。可是他在高中的那些陋習──Alby始終認為那是陋習──也從沒消失過，所以他還是常常因為Newt的行為舉止而哭笑不得。但至少，他開始學會搭橋去接觸別人，而不是用投石車。
到了現在，他們終於磨合出了屬於他們的相處方式跟默契，Alby發脾氣的時間也少了許多。他不確定這樣的自己是不是離老爸口中的「男子漢」越來越遠，但管他去死。他覺得現在這樣很好，如果能用哼氣跟翻翻白眼就消化這些情緒，他也不想一天到晚讓自己那麼緊繃。
只是凡事都有例外。
就算Alby的性情改變不少，仍然有很多事情能讓他發火。例如某個社會科學的老師。
「我不懂那種人憑什麼當教授，」Alby將椅子背對書桌面向在床上的Newt，雙手抱胸，「該死的。」
「就憑他論文寫得好？」Newt靠坐在床跟牆壁之間，背後墊著幾顆柔軟的枕頭。他看向Alby，把讀到一半的書擱置在大腿上。
「他的評分標準根本有問題，」Alby大剌剌翹著腳，「簡直是把我們當中學生在耍。」
「但是只要照著他的方式條列答案，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吧？」Newt聳聳肩膀，「雖然聽起來挺浪費時間的。」
「對，我寧可去跑十圈操場，或者投一百顆球。」Alby翻著今天第五次白眼說道。
「我懂，但至少他人還不差。」Newt闔上書，從床上挪動身體讓雙腳踩在地上，「他在你錯過小考的時候給你補考機會。」
「真是感謝他啊。」Alby用有些嘲諷的語調撇了撇嘴。
「比起那個，」Newt轉動一下眼球，語尾上揚，「你想不想吃個下午茶？」
「我還沒說完，」Alby皺起眉頭，似乎已經習慣Newt的伎倆。「別又來轉移注意力那套。」
每次當他生氣得沒完時，Newt都會提議要喝飲料或者吃東西。他說血糖太低會讓人情緒不穩，所以吃東西是很好安定情緒的方法。但Alby只覺得他在胡扯。
「你已經抱怨超過半小時，我想是時候做點別的事了。」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，自顧自地從床上站起來，「罵也罵夠了，再下去只是跳針而已。」
「隨便你。」Alby撇撇嘴，不予置評。
「店裡昨天剩了不少司康跟蛋糕，我拿了一些回來。」Newt走向門口，「等我再做個三明治就好了。」
「對，英國人。」Alby帶著一點吐槽的心情說。
Newt朝他笑了一下，逕自開門。
Alby盯著他離開的背影，想到了他打工的那間英式下午茶店。作為一個在英國長大的人，沒有人比Newt更適合在那間店工作。他的主管顯然也看中他道地的英式英文跟俊俏的臉蛋，還有他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來的優雅──拿來誆騙別人還是很有用的──所以Newt在面試那天就直接錄取了。
他去過那裡幾次。那個地方並不適合他這樣的人，無論是裝潢或燈光都跟他是兩種氛圍，可是他得承認那裡很適合寫報告。更重要的是，Newt總有辦法弄到免費的點心或者折扣給他，所以比起其他咖啡廳，那裡一直是Alby做事情的首選。
大多時候Newt都會負責在櫃台結帳跟出餐，那張臉天生就是該放在門口招呼別人的料。但是偶爾心情不好、懶得陪笑時，他就會躲在內場幫忙。
Alby曾經在宿舍廚房跟Newt一起實驗他從店裡學到的食譜，但他懷疑Newt只是需要一個苦力替他揉麵團。他看著Newt把麵粉過篩到鐵盆裡，然後放入切成塊的奶油、雞蛋、砂糖、泡打粉還有牛奶，剩下的工作就落到他頭上。
在麵團用包鮮膜包起來發酵後，他用桿麵棍把麵團桿平，然後隨便用刀子分割。他說可以依照喜好放進葡萄乾，但他喜歡在烤好後抹奶油跟果醬。
即使是簡單的司康，成品的味道跟店裡還是略有不同。但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，因為Newt完全按照自己的口味在放材料，所以那批司康比店裡賣的還不甜一點，口感也比較硬。
雖然Alby不排斥看Newt在廚房實驗什麼，不過後來Newt還是傾向帶現成的回來，理由是因為免費，而且店裡的原料比較高級。他會強調裡頭有些是他自己做的，但Alby偶爾會猜測是不是他搞錯配方所以得自己吸收那些爛攤子。
當他在心底嘲諷Newt的同時，房間門又再度開啟。Newt手上端著堆滿司康、切片三明治跟蛋糕的瓷盤，邊緣還裝飾著繁複的花紋。但是上頭的食物真的太多了，Alby幾乎看不見盤子原本的模樣。他的另一隻手拎著透明的泡茶壺，壺口還冒著陣陣水氣。裡頭的水被茶葉暈染成橘紅色，一如秋天的楓葉。
他走到Alby旁邊，把手中的東西放在他桌上。熱過的司康跟烤過的三明治散發著些許熱度，搭配茶香一併擴散在空氣裡。
「雖然沒有三層鐵架，不過味道是正統的英式口味。」Newt拿過Alby閒置在桌上的馬克杯，替他倒了八分滿的紅茶，「這罐錫蘭有點果香，不會像阿薩姆那麼澀。」
「裝腔作勢。」Alby拿起一口大小的三明治塞進嘴裡，毫不留情的評論道，「下次記得做鮭魚口味的，謝了。」
「你還記得要從鹹的開始吃。」Newt邊說邊從他的座位上找出馬克杯，替自己倒了一些。他朝著杯口吹幾下，然後淺淺地抿了一口熱茶。他的腰倚靠在Alby的桌前，神情從容。
「哼。」Alby看了他一眼，伸手拿過另一片三明治沒有接話。
「可惜今天只有果醬，」Newt跳過三明治拿起一顆鵝黃色的司康，中間已經被塗上一層藍莓醬，「奶油已經用光了。」
「無所謂。」Ably拿起抹了橘色果醬的司康。在張嘴前他忍不住審視幾眼，熟悉的香氣跟色澤讓他有些遲疑，「這是你們店裡的那種柳橙醬？」
「嗯哼。」Newt咬著手裡的點心含糊道，「新鮮柳橙，手工製作。」
「那是我唯一喜歡的果醬。」Alby一口把司康塞進嘴哩，毫不在意讓粉屑沾在嘴角。他拿過桌上的的錫蘭紅茶喝了一口，用茶湯把殘留在喉嚨間的英式鬆餅嚥下去。
「感謝稱讚。」Newt滿意地笑了。
Alby不以為然地望向Newt，鼻腔不屑地哼了一口氣。但是他早已經習慣Newt這種說話方式，所以他也懶得多說什麼。
「你知道我們廚房裡有個女孩挺喜歡你的。」Newt突然岔開話題，像是想到什麼事情般開口，「託你的福我才能偷渡這罐果醬回來。」
「那又怎樣？」Alby不懂Newt這句話的重點在哪。
「但是當我告訴她你的個性跟脾氣有多差，還有高中時發生過哪些事情後，她就沒再提過你了。」Newt展開一抹促狹的笑容。他興致盎然地看向Alby，就像《愛麗絲夢遊仙境》裡的柴郡貓。
「那還真是感謝你啊。」Alby瞪著Newt，翻了一個朝天的大白眼。
「所以我才告訴你別亂發脾氣，不要老是氣沖沖的。」Newt雙手一攤，彷彿在陳述一件令他委屈的事情，「如果你的個性好點，我們就會有吃不完的麵包跟甜點了。」
「去你的。」Alby用低沉的語調朝Newt唸道。
Newt沒有對Alby生氣，只是像平時那樣掛起他習以為常的微笑。他拍了拍Alby剃得幾乎沒有頭髮的腦袋，但Alby一把就拍掉了。
所以他才說Newt是一個矛盾的存在。